秋天的記憶優(yōu)秀散文
又是秋天了!
風輕天高闊,云淡雁成行。原野已由夏日的碧綠轉為淺赭,故鄉(xiāng)那條穿城而過的小河也由渾濁變得澄澈。我的心就因這季節(jié)的更迭,這景致的N次再現(xiàn)又一次被觸痛,而且是深深地。
其實那時還是初秋,可西風已然肅殺起來,帶走了那片潔凈的綠葉。那片綠葉升騰到藍天的穹谷,去到我年輕的心的深處。至今,葉脈依然清晰,碧綠仍沒褪色;它那鮮活的生命的律動,與我的脈搏共振,注定要與我的今生共存亡了。
那年秋天的一個午后,明亮的日光映在平靜的河面。這平靜,向我父母掩蓋著上午發(fā)生的、看似柔情的水吞噬他們血脈的兇殘一幕。在住家院內,母親撕心裂肺地呼喚著她的三兒子,一向堅強的父親強忍著喪子的巨大悲痛,搖晃著他綱兒柔嫩的軀體,但年僅八歲零四個月的你因溺水始終沒有醒來......
四十年了,一萬四千六百天擁著日月悄然逝去,不過是往時間長河里注入了一滴水。然而于人生來說卻是有些久遠了:它足以讓當年的中年人作古,讓當年的青年人步入垂暮,即便是當年呱呱落地的嬰兒,也進入了不惑之年。四十年哪!許多往事已經(jīng)湮滅,不在記憶中留下一絲痕跡;然而你稚氣的臉龐、稚嫩的聲音、顰笑的神情,以及你那動態(tài)的身影,至今仍清晰地儲存于我記憶的硬盤里,一被觸動,我的內心就總是涌動著難以平息的悲哀!你,我情同手足的兄弟!
四十年哪!如果不是蒼天不公,你也會有妻子,也會有兒女的。我時常這樣想,在夜闌更深之時。
一直以來,總想為你寫點文字,以寄托我對你的哀思,卻又一直沒有動筆;再不寫,恐怕再一個十年到來之際,我是真寫不了了!
你是那個年代的孩子。那個年代的孩子因國與家的貧困,成天都有饑餓感,更別說有糖吃了。我知道你見過色彩斑斕、形狀各異的玩具,可那些玩具都在百貨公司的玻璃柜臺里,而我們家的條件是不能給你渴望的眼神以慰藉的。是的,你不曾擁有過一件用錢買來的玩具,但我卻見到過你心愛的玩具,那是一根根你洗凈的、人們吃完冰糕后扔下的竹簽。你用這些竹簽編出過一扇扇籬笆、漂亮的方形簍子,以及形態(tài)各異的精巧竹樓。你說:這些冰糕簽還可以用來算數(shù)。其實我知道你百以內的數(shù)字加減已能口算了,想必你初學計數(shù)時用過這些竹簽。因你不是父母最小的孩子,這就注定了你在家里是最吃虧的:衣褲,總是撿我穿過的穿,有的還縫著補;你已經(jīng)完成了小學一年級的學業(yè),可你用的書包卻還是我念初中時用過的,已很破舊了; 吃東西和玩耍,你總是讓著弟弟......
你罹難的那年初,十六歲的我上山下鄉(xiāng)去到農(nóng)村,在那里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
我每次從鄉(xiāng)下回到家里,你都與我親近,向我訴說學校里的事,以及你的經(jīng)歷和其他見聞。因我下鄉(xiāng)的地方不通公共汽車,回家得徒步五十多里,少有回家。那年暑期的一天動身較晚,回到家里已近半夜,你入睡了。次日清晨你見到我異常興奮。上午,我坐在一方藍天下的天井里瀏覽你的語文和數(shù)學作業(yè),你遞給我一個地瓜,說是昨天媽媽買的,很甜很好吃。我吃著地瓜,你對我說:暑假前,我看了電影《勇敢的人們》。
是阿爾巴尼亞的,很好看。稍作停頓,你又補充說。
是爸爸媽媽還是姐姐帶你去看的?我看著你滿是稚氣的臉龐,露出了愜意的神情。
都不是,是兒童場,學校組織去的。
講的什么故事?
小學生登山跋涉、野營鍛煉的故事。
他們就是勇敢的人們?
對,老師說,因為他們最終戰(zhàn)勝了自然和自我。
從此我便記住了《勇敢的人們》這部影片。在之后的許多年里,想到這個片名便想到了你。在去年你罹難三十九周年那天,我在土豆網(wǎng)觀看了《勇敢的人們》終于,我逆向穿越時空隧道,有了與你同看一部影片在心緒上的共振,因之我別有一番人生的感慨!
見我瀏覽完你的作業(yè),你又把你寫的美術體阿拉伯數(shù)字給我看,說是新近美術老師教的。我贊揚你,說那些數(shù)字寫得很好,很有立體感。你因受到鼓勵,又把你寫的`、印在書包上的美術體數(shù)字給我看,并說這些數(shù)字是先寫在紙殼上,刻出空心字后用油漆印刷的。那些數(shù)字是白色的,很醒目,我記得。它們該是你喜歡的數(shù)字,我想。
我每次從鄉(xiāng)下回到家里,都與你睡在一張床上。你罹難的頭天晚上,我問了你暑假作業(yè)完成情況,你說都做完了。又說:31號就開學報名了,我都想上學了!我說等不到你上學,再過兩天,我就要回鄉(xiāng)下去。你希望我不要把那條叫花虎的半大狗帶走,我說在鄉(xiāng)下離不開它,下次又帶它回來就是了。你依從我。在床的那頭你又說:才沒多久,幺叔來家里了,他給我們帶來了餅干和糖,他還說下次要給我們帶椰子來。那時幺叔在部隊上,有時出差路過,就會到家里來。我們繼續(xù)談著。但不多時,就聽見你輕微勻稱的呼吸聲,你入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仍沒有睡意,有幾次感覺到你調整睡姿時,腳觸著了我的臂膀。
又過了一陣,僅一墻之隔的邱家的古式座鐘敲響了,我數(shù)著低沉而裊裊的當當聲,共十二下。時間步入一九七二年農(nóng)歷七月十六日凌晨,一輪滿月懸掛在南方的天際上。皎潔的月光穿過向南的窗欞,透進帳幔,伴隨著蟋蟀悅耳的鳴聲,更凸顯出午夜的靜謐。多美的秋夜!可有誰知道這是你生命旅程中的最后一個夜晚呢?又有誰知道你行將遠行,而且是一去不復返呢?
清晨你什么時候起床的我不知道;我醒來時,你睡覺的那一側已經(jīng)空蕩了。透過棉紗蚊帳,我見到屋子已開啟的棕色的雙扇門外,你和另一個與你同齡的孩子在矮墻上玩耍。你就著一條短褲,初秋清晨曙紅的陽光灑在你裸露在外的黝黑肌膚上,更凸顯了你的活力、生動與天真爛漫。這是你生前留給我的最后的動態(tài)身影,留給我的最后的記憶一個小男孩最美、最鮮活的童真。
上午臨近九時,你和一個鄰居小孩相約出門了。祖母后來說,你要去人民醫(yī)院退一個止咳合劑藥瓶。醫(yī)院回收這樣一個藥瓶,要支付五分錢。五分錢!我理解你,那時的五分錢與你很重要,你可以用它去看一場兒童場電影,也可以用它去買一只香蕉(味)冰糕吃。路過河邊的一段路,不會游泳的你下了河堤。與你一道的那個鄰居小孩說,你要去撿一樣東西。你要去撿拾什么呢?這于家人是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删鸵蜻@,你跌進了數(shù)丈深的河里;就這樣,你走完了你極其短暫的人生之路!而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沉浮中你嗆著水并急切地呼喚我:哥哥......哥哥......哥......哥......可那時,我又在何處呢?我為何就沒在你身邊,在你生命攸關的那一刻?!
那天下午,許多人都來了,鄰居、你的同學和小伙伴都來了,還有許多你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也都來了,他們來到你曾經(jīng)生長的院子里,為你送行。
而那個秋天,母親總向鄰居、同事和她熟悉的人說:其實還有八天就開學報名了......然后,她就因悲傷而哽咽。我懂得母親這句滴淌著血淚的話其背后的含義,也懂得母親那時悲你的心境。
而那個秋天,父親少了往昔的健談,不時見他在沉默中注視并撫摸你的遺物;他悲戚的神情中雖不見淚水 ,但我分明覺察到他的內心在滴著血、淌著淚!
而那個秋天,你生命化著一片潔凈的綠葉,飄進了我年輕的心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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