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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典張愛玲散文

        時間:2021-02-28 10:11:09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經(jīng)典張愛玲散文10篇

          張愛玲的一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下面小編為大家?guī)砹私?jīng)典張愛玲散文10篇,歡迎大家閱讀,希望大家喜歡。

        經(jīng)典張愛玲散文10篇

          篇一、夜?fàn)I的喇叭

          晚上十點鐘,我在燈下看書,離家不遠(yuǎn)的軍營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調(diào)子。幾個簡單的音階,緩緩的上去又下來,在這鼎沸的大城市里難得有這樣的簡單的心。

          我說:“又吹喇叭了。姑姑可聽見?”我姑姑說:“沒留心!

          我怕聽每天晚上的喇叭,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我說:“啊,又吹起來了!笨墒沁@一次不知為什么,聲音極低,絕細(xì)的一絲,幾次斷了又連上。這一次我也不問我姑姑聽得見聽不見了。我疑心根本沒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聽覺上的回憶罷了。于凄涼之外還感到恐懼。

          可是這時候,外面有人響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調(diào)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滿喜悅與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誰,是公寓樓上或是樓下的住客,還是街上過路的。

          篇二、說胡蘿卜

          有一天,我們飯桌上有一樣蘿卜煨肉湯。我問我姑姑:“洋花蘿卜跟胡蘿卜都是古時候從外國傳進(jìn)來的吧?”她說:“別問我這些事。我不知道!彼肓艘幌,接下去說道:“我第一次同胡蘿卜接觸,是小時候養(yǎng)叫油子,就喂它胡蘿卜。還記得那時候奶奶(指我的祖母)總是把胡蘿卜一切兩半,再對半一切,塞在籠子里,大約那樣算切得小了!蝗晃覀兂缘牟死锸窍騺頉]有胡蘿卜這樣?xùn)|西的!獮槭裁唇o叫油子吃這個,我也不懂!

          我把這一席話暗暗記下,一字不移地寫下來,看看忍不住要笑,因為只消加上“說胡蘿卜”的標(biāo)題,就是一篇時髦的散文,雖說不上沖淡雋永,至少放在報章雜志里也可以充充數(shù)。而且妙在短——才抬頭,已經(jīng)完了,更使人低徊不已。

          篇三、到底是上海人

          一年前回上海來,對于久違了的上海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白與胖。在香港,廣東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還要黑,馬來人還要瘦。看慣了他們,上海人顯得個個肥白如瓠,像一代乳粉的廣告。

          第二個印象是上海人之“通”。香港的大眾文學(xué)可以用膾炙人口的公共汽車站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為代表。上海就不然了。初到上海,我時常由心里驚嘆出來:“到底是上海人!”我去買肥皂,聽見一個小學(xué)徒向他的同伴解釋:“喏,就是張勛的勛,功勛的勛,不是”薰風(fēng)的薰!缎侣剤蟆飞系沁^一家百貨公司的開幕廣告,用并散并行的陽湖派體裁寫出切實動人的文字,關(guān)于選擇禮品不當(dāng)?shù)奈kU,結(jié)論是:“友情所系,詎不大哉!”似乎是諷刺,然而完全是真話,并沒有夸大性。

          上海人之“通”并不限于文理清順,世故練達(dá)。到處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性靈文字。去年的小報上有一首打油詩,作者是誰我已經(jīng)忘了,可是那首詩我永遠(yuǎn)忘不了。兩個女伶請作者吃了飯,于是他就做詩了:“樽前相對兩頭牌,張女云姑一樣佳。塞飽肚皮連贊道:難覓任使踏穿鞋!”多么可愛的,曲折的自我諷嘲!這里面有無可奈何,有容忍與放任——由疲乏而產(chǎn)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對于人與已依舊保留著親切感。更明顯地表示那種態(tài)度的有一副對聯(lián),是我在電車上看見的,用指甲在車窗的黑漆上刮出字來:“公婆有理,男女平權(quán)。”一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nèi)グ!各有各的理!澳信降取保[了這些年,平等就平等吧!——又是由疲乏而起的放任。那種滿臉油汗的笑,是標(biāo)準(zhǔn)中國幽默的特征。

          上海人是傳統(tǒng)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chǎn)物的交流,結(jié)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里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誰都說上海人壞,可是壞得有分寸。上海人會奉承,會趨炎附勢,會混水里摸魚,然而,因為他們有處世藝術(shù),他們演得不過火。關(guān)于“壞”,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說都離不了壞人。好人愛聽壞人的故事,壞人可不愛聽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寫的故事里沒有一個主角是個“完人”。只有一個女孩子可以說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長得美的話,只怕她有三分討人厭。美雖美,也許讀者們還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話里去!”在《白雪公主》與《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盤。上海人不那么幼稚。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包括《泥香屑》、《一爐香》、《二爐香》、《茉莉香片》、《心經(jīng)》、《琉璃瓦》、《封鎖》、《傾城之戀》七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著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dá)意的地方。

          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

          篇四、有幾句話同讀者說

          我自己從來沒想到需要辯白,但最近一年來常常被人議論到,似乎被列為文化漢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所寫的文章從來沒有涉及政治,也沒有拿過任何津貼。想想看我惟一的嫌疑要末就是所謂“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第三屆曾經(jīng)叫我參加,報上登出的名單內(nèi)有我;雖然我寫了辭函去(那封信我還記得,因為很短,僅只是:“承聘為第三屆大東亞文學(xué)者大會代表,謹(jǐn)辭。張愛玲謹(jǐn)上!保﹫笊先耘f沒有把名字去掉。

          至于還有許多無稽的謾罵,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辯駁之點本來非常多。而且即使有這種事實,也還牽涉不到我是否有漢奸嫌疑的問題;何況私人的事本來用不著向大眾剖白,除了對自己家的家長之外仿佛我沒有解釋的義務(wù)。所以一直緘默著。同時我也實在不愿意耗費時間與精神去打筆墨官司,徒然攪亂心思,耽誤了正當(dāng)?shù)墓ぷ鳌5恢边@樣沉默著,始終沒有闡明我的地位,給社會上一個錯誤的印象,我也覺得是對不起關(guān)心我的前途的人,所以在小說集重印的時候?qū)懥诉@樣一段作為序。反正只要讀者知道了就是了!秱髌妗防锩嫘率者M(jìn)去的五篇,《留情》、《鴻鸞禧》、《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桂花蒸阿小悲秋》,初發(fā)表的時候有許多草率的地方,實在對讀者感到抱歉,這次付印之前大部分都經(jīng)過增刪。還有兩篇改也無從改起的,只好不要了。

          我不會做詩的,去年冬天卻做了兩首,自己很喜歡,又怕人家看了說“不知所云”;原想解釋一下,寫到后來也成了一篇獨立的散文,F(xiàn)在我把這篇《中國的日夜》放在這里當(dāng)作跋,雖然它也并不能夠代表這里許多故事的共同的背景,但作為一個傳奇未了的“余韻”,似乎還適當(dāng)。

          封面是請炎櫻設(shè)計的。借用了晚清的一張時裝仕女圖,畫著個女人幽幽地在那里弄骨牌,旁邊坐著奶媽,抱著孩子,仿佛是晚飯后家常的一幕?墒菣跅U外,很突兀地,有個比例不對的人形,像鬼魂出現(xiàn)似的,那是現(xiàn)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窺視。如果這畫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那也正是我希望造成的氣氛。

          篇五、打人

          在外灘看見一個警察打人,沒有緣故,只是一時興起,挨打的是個十五六歲的穿得相當(dāng)干凈的孩子,棉襖棉褲,腰間系帶。警察用的鞭,沒看仔細(xì),好像就是警棍頭上的繩圈。“嗚!”抽下去,一下又一下,把孩子逼在墻根。孩子很可以跑而不跑,仰頭望著他,皺著臉,瞇著眼,就像鄉(xiāng)下人在田野的太陽里睜不開眼睛的樣子,仿佛還帶著點笑。事情來得太突兀了,缺乏舞臺經(jīng)驗的人往往來不及調(diào)整面部表情。

          我向來很少有正義感。我不愿意看見什么,就有本事看不見。然而這一回,我忍不住屢屢回過頭去望,氣塞胸膛,打一下,就覺得我的心收縮一下。打完之后,警察朝這邊踱了過來,我惡狠狠盯住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飛出小刀子,很希望我能夠表達(dá)出充分的鄙夷與憤怒,對于一個麻風(fēng)病患者的憎怖。然而他只覺得有人在注意他,得意洋洋緊了一緊腰間的皮帶。他是個長臉大嘴的北方人,生得不難看。

          他走到公眾廁所的門前,順手揪過一個穿長袍而帶寒酸相的,并不立即動手打,只定睛看他,一手按著棍子。那人于張惶氣惱之中還想講笑話,問道:“阿sir是為仔要我登牢子?

          大約因為我的思想沒受過訓(xùn)練之故,這時候我并不想起階級革命,一氣之下,只想去做官,或是做主席夫人,可以走上前給那警察兩個耳刮子。

          在民初李涵秋的小說里,這時候就應(yīng)當(dāng)跳出一個仗義的西洋傳教師,或是保安局長的姨太太(女主角的手帕交,男主角的舊情人。)偶爾天真一下還不要緊,那樣有系統(tǒng)地天真下去,到底不大好。

          篇六、有女同車

          這是句句真言,沒有經(jīng)過一點剪裁與潤色,所以不能算小說。

          電車這一頭坐著兩個洋裝女子,大約是雜種人罷,不然就是葡萄牙人,像是洋行里的女打字員。說話的這一個偏于胖,腰間柬著三寸寬的黑漆皮帶,皮帶下面有圓圓的肚子,細(xì)眉毛,腫眼泡,因為臉龐的上半部比較突出,上下截然分為兩部。她道:”……所以我就一個禮拜沒同他說話。他說‘哈啰’,我也說‘哈啰’。“她冷冷地抬了拍眉毛,連帶地把整個的上半截臉往上托了一托!蹦阒,我的脾氣是倔強(qiáng)的。是我有理的時候,我總是倔強(qiáng)的!

          電車那一頭也有個女人說到”他“,可是她的他不是戀人而是兒子,因為這是個老板娘模樣的中年太大,梳個烏油油的髻,戴著時行的獨粒頭噴漆紅耳環(huán)。聽她說話的許是她的內(nèi)侄。她說一句,他點一點頭,表示領(lǐng)會,她也點一點頭,表示語氣的加重。她道:”我要翻翻行頭,伊弗撥我翻。難我講我銅韌弗撥伊用哉!

          格日子拉電車?yán),我教伊買票,伊哪哼話?……‘儂撥我十塊洋細(xì),我就搭儂買!’壞弗?……“這里的”伊“,仿佛是個不成材的丈夫,但是再聽下去,原來是兒子。兒子終于做下了更荒唐的事,得罪了母親:”伊爸爸一定要伊跪下來,‘跪呀,跪呀!’伊定規(guī)弗肯:‘我做啥要跪。俊耙粋末講:’定現(xiàn)要依跪。跪呀!跪呀!‘難后來伊強(qiáng)弗過明:’好格,好格,我跪!‘我說:’我弗要伊跪。我弗要伊跪呀!‘后來旁邊人講:價大格人,跪下來,阿要難為情,難末喊伊送杯茶,講一聲:’姆媽(要勿)動氣!槐杷偷脕恚业埂!‘笑出來哉!”

          篇七、寫什么

          有個朋友問我:“無產(chǎn)階級的故事你會寫么?”我想了一想,說:“不會。要么只有阿媽她們的事,我稍微知道一點!焙髞韽膭e處打聽到,原來阿媽不能算無產(chǎn)階級。幸而我并沒有改變作風(fēng)的計劃,否則要大為失望了。

          文人討論今后的寫作路徑,在我看來是不能想象的自由——仿佛有充分的選擇的余地似的。當(dāng)然,文苑是廣大的,游客買了票進(jìn)去,在九曲橋上拍了照,再一窩蜂去參觀動物園,說走就走,的確可羨慕。但是我認(rèn)為文人該是園里的一棵樹,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長,眼界越寬,看得更遠(yuǎn),要往別處發(fā)展,也未嘗不可以,風(fēng)吹了種子,播送到遠(yuǎn)方,另生出一棵樹,可是那到底是很艱難的事。

          初學(xué)寫文章,我自以為歷史小說也會寫,普洛文學(xué),新感覺派,以至于較通俗的“家庭倫理”,社會武俠,言情艷情,海闊天空,要怎樣就怎樣。越到后來越覺得拘束。譬如說現(xiàn)在我得到了兩篇小說的材料,不但有了故事與人物的輪廓,連對白都齊備,可是背景在內(nèi)地,所以我暫時不能寫。到那里去一趟也沒有用,那樣的匆匆一瞥等于新聞記者的訪問。最初印象也許是最強(qiáng)烈的一種?墒,外國人觀光燕子窩,印象縱然深,我們也不能從這角度去描寫燕子窩顧客的心理吧?

          走馬看花固然無用,即使去住兩三個月,放眼搜集地方色彩,也無用,因為生活空氣的浸潤感染,往往是在有意無意中的,不能先有個存心。文人只須老老實實生活著,然后,如果他是個文人,他自然會把他想到的一切寫出來。他寫所能夠?qū)懙,無所謂應(yīng)當(dāng)。

          為什么常常要感到改變寫作方向的需要呢?因為作者的手法常犯雷同的毛病,因此嫌重復(fù)。以不同的手法處理同樣的題材既然辦不到,只能以同樣的手法適用于不同的題材上——然而這在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經(jīng)驗上不可避免的限制。有幾個人能夠像高爾基像石揮那樣到處流浪,哪一行都混過?其實這一切的顧慮都是多余的吧?只要題材不太專門性,像戀愛結(jié)婚,生老病死,這一類頗為普遍的現(xiàn)象,都可以從無數(shù)各各不同的觀點來寫,一輩子也寫不完。如果有一天說這樣的題材已經(jīng)沒的可寫了,那想必是作者本人沒的可寫了。即使找到了嶄新的題材,照樣的也能夠?qū)懗鰹E調(diào)來。

          篇八、愛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yuǎn),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她沒有說什么,他也沒有再說什么,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后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xiāng)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zhuǎn)賣,經(jīng)過無數(shù)的驚險的風(fēng)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篇九、秋雨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wǎng)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在這古舊的屋頂?shù)幕\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xiàn)在已成了古羅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jīng)轉(zhuǎn)入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薰的雨天。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jīng)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xì)細(xì)的淅瀝瀝的聲音。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的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fā)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qiáng)烈的對照;疑陌]蛤蟆,在濕爛發(fā)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wǎng)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yīng),造成和諧的色調(diào)。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里,跳到泥里,濺出深綠的水花。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篇十、草爐餅

          前兩年看到一篇大陸小說《八千歲》,里面寫一個節(jié)儉的富翁,老是吃一種無油燒餅,叫做草爐餅。我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個悶葫蘆終于打破了。

          二次大戰(zhàn)上海淪陷后天天有小販叫賣:“馬……草爐餅!”吳語“買”“賣”同音“馬”,“炒”音“草”,所以先當(dāng)是“炒爐餅”,再也沒想到有專燒茅草的火爐。賣餅的歌喉嘹亮,“馬”字拖得極長,下一個字拔高,末了“爐餅”二字清脆迸跳,然后突然噎住。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聲音,與賣臭豆腐干的蒼老沙啞的喉嚨遙遙相對,都是好嗓子。賣餛飩的就一聲不出,只敲梆子。餛飩是消夜,晚上才有,臭豆腐干也要黃昏才出現(xiàn),白天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也許因為他的主顧不是沿街住戶,而是路過的人力車三輪車夫,拉塌車的,騎腳踏車送貨的,以及各種小販,白天最多?梢阅迷谑掷镒咧浴畋惝(dāng)?shù)谋惝?dāng)。

          戰(zhàn)時汽車稀少,車聲市聲比較安靜。在高樓上遙遙聽到這漫長的呼聲,我和姑姑都說過不止一次:“這炒爐餅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好些人都吃。”有一次我姑姑幽幽地說,若有所思。

          我也只“哦”了一聲。印象中似乎不像大餅油條是平民化食品,這是貧民化了。我姑姑大概也是這樣想。

          有一天我們房客的女傭買了一塊,一角蛋糕似地擱在廚房桌上的花漆桌布上。一尺闊的大圓烙餅上切下來的,不過不是薄餅,有一寸多高,上面也許略灑了點芝麻。顯然不是炒年糕一樣在鍋里炒的,不會是“炒爐餅”。再也想不出是個什么字,除非是“燥”?其實“燥爐”根本不通,火爐還有不干燥的?《八千歲》里的草爐餅是貼在爐子上烤的。這么厚的大餅絕對無法“貼燒餅”!栋饲q》的背景似是共黨來之前的蘇北一帶。那里的草爐餅大概是原來的形式,較小而薄。江南的草爐餅疑是近代的新發(fā)展,因為太像中國本來沒有的大蛋糕。

          戰(zhàn)后就絕跡了。似乎戰(zhàn)時的苦日子一過去,就沒人吃了。

          我在街上碰見過一次,擦身而過,小販臂上挽著的籃子里蓋著布,掀開一角露出烙痕斑斑點點的大餅,餅面微黃,也許一疊有兩三只。白布洗成了勻凈的深灰色,看著有點惡心。匆匆一瞥,我只顧忙著看那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的食品,沒注意拎籃子的人,仿佛是個蒼黑瘦瘠中年以上的男子。我也沒想到與那年輕的歌聲太不相稱,還是太瘦了顯老。

          上海五方雜處,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反而少見。叫賣吃食的倒都是純粹本地口音。有些土著出人意表地膚色全國最黑,至少在漢族內(nèi)。而且黑中泛灰,與一般的紫膛色不同,倒比較像南太平洋關(guān)島等小島(Micronesian)與澳洲原住民的炭灰皮色。我從前進(jìn)的中學(xué),舍監(jiān)是青浦人——青浦的名稱與黃浦對立,想來都在黃浦江邊——生得黑里俏,女生背后給她取的綽號就叫阿灰。她這同鄉(xiāng)大概長年戶外工作,又更曬黑了。

          沿街都是半舊水泥弄堂房子的背面,窗戶為了防賊,位置特高,窗外裝凸出的細(xì)瘦黑鐵柵。街邊的洋梧桐,淡褐色疤斑的筆直的白圓筒樹身映在人行道的細(xì)麻點水泥大方磚上,在耀眼的烈日下完全消失了。眼下遍地白茫茫曬褪了色,白紙上忽然來了這么個“墨半濃”的鬼影子,微駝的瘦長條子,似乎本來是圓臉,黑得看不清面目,乍見嚇人一跳。

          就這么一只籃子,怎么夠賣,一天叫到晚?難道就做一籃子餅,小本生意小到這樣,真是袖珍本了。還是瘦弱得只拿得動一只籃子,賣完了再回去拿?那總是住得近。這里全是住宅區(qū),緊接著通衢大道,也沒有棚戶。其實地段好,而由他一個人獨占,想必也要走門路,警察方面塞點錢。不像是個鄉(xiāng)下人為了現(xiàn)在鄉(xiāng)下有日本兵與和平軍,無法存活才上城來,一天賣一籃子餅,聊勝于無的營生。

          這些我都是此刻寫到這里才想起來的,當(dāng)時只覺得有點駭然。也只那么一剎那,此后聽見“馬……草爐餅”的呼聲,還是單純地甜潤悅耳,完全忘了那黑瘦得異樣的人。至少就我而言,這是那時代的“上海之音”,周璇、姚莉的流行歌只是鄰家無線電的噪音,背景音樂,不是主題歌。我姑姑有一天終于買了一塊,下班回來往廚房桌上一撩,有點不耐煩地半惱半笑地咕嚕了一聲:“哪,炒爐餅!

          報紙托著一角大餅,我笑著撕下一小塊吃了,干敷敷地吃不出什么來。也不知道我姑姑吃了沒有,還是給了房客的女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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