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靜土散文

　　村莊有個叫后溝的小地方，正好夾在兩座名山朝陽山和鳳凰山的腳下，在當地有“一線天”之美稱。

　　說到后溝，自然風光是沒得說。春季，山間的百花奇放，鳥兒、蟲兒開始伸出懶惰的頭，站在枝頭上、草叢中喜悅地歌頌家鄉(xiāng)美；夏季，綠樹成蔭，風輕氣爽，是一個乘涼的好地方；秋季，紅通通的柿子掛滿了枝頭，黃燦燦的包谷笑彎了腰，漫山的櫨樹葉像紅通通的火焰，慶賀著豐收的景象；冬季，雪花飛舞，一片寂靜，似一幅天然的山水畫。

　　后溝，這個村莊最寧靜的地方，良田百畝，環(huán)境優(yōu)美，卻只有一戶人家住在那里，還是一對耄耋之年的老夫妻相守在那里。每次，我站在村莊的嶺頭眺望后溝那片沃土，望著兩位老人在田地里忙碌的身影，我就想起了守候在屈原廟的高齡老人徐正端老師。徐正端老師的精神是偉大的，他自退休后一直住在屈原廟，二十幾年如一日，守候著屈原的'靈像，寫寫詩，作作詞，不讓屈原的靈魂感到孤獨。我眼中的兩位老人也是偉大的。他們自上世紀20年代出生在后溝這個小地方，生了六個兒女，先后從后溝走出去，在別的地方先后成家，但他們二老從沒有離開過后溝。即便是有時候到兒女和親朋家串串門，最多三五天時間一定會回到后溝，不然，他們會感覺很不習慣的。他們的兒女都成家三十年了。他們在這塊靜土上也孤獨地生活了三十年了。二老的年紀越來越大，兒女和子孫們就會越放心不下，他們多次回到老家后溝，要求二老走出后溝，跟他們一起生活。二老很有默契，意見一致不離開后溝，他們說，后溝是他們的根，他們要把根留住.他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成長，在這里成家，在這里老去，將來也會在這里死去。說得子女們個個是熱淚盈眶。

　　后溝如此美的地方，為什么沒有人居住呢？這跟后溝的地勢有關。后溝東邊是朝陽山。朝陽山的海拔1300多米；西邊是鳳凰山。鳳凰山的海拔1400多米。兩座高山，把后溝那塊小地包裹得嚴嚴實實。照進后溝的陽光自然也被兩座大山擋住了，沒有陽光的照曬，后溝的莊稼少了營養(yǎng)，長得緩慢一些。春天花紅晚，夏天日到遲，秋天果黃笨，冬天雪降早。所以二老想要日子不比別人家過得差，一定要比其他家的人更勤勞些。只是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他們在歲月的流失中拼搏，換來的是容顏衰老。蒼白的頭發(fā)、黝黑的皮膚、深深的皺紋、粗糙的大手，就可以說明一切。但日子再怎么辛苦，世界再怎么孤獨，他們從來沒有想要離開過，總是快快樂樂地過著日子。每天早上，他們一起到田地里忙活，傍晚一起收工，就連哪家過事兒，也是一起去幫忙或趕情(送祝賀)。兩人永遠那么恩恩愛愛，形影不離�？吹剿麄冃腋５男θ輹r，很容易讓人想起“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景象，在與愛人相伴的年月里，多少人發(fā)過海誓山盟的誓言，又有多少人背棄過誓言，各走一方。但是，這對夫妻都是普普通通的農民，我想他們一定沒有感動天地的誓言，也許也沒有刻骨浪漫的愛情故事，但他們相依相偎到老了。這比“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諾言要幸福得多。

　　二老我是認識的。我和他們的孫子們關系挺好，經常到他孫子家去玩。我們在一起聊的話題多是一些家常，他們的爺爺奶奶也是時常聊到的對象。在斷斷續(xù)續(xù)間，我也明白了一些他們的爺爺奶奶為什么要選擇住在后溝那塊沒有人住的靜土上。

　　朋友的爺爺，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篾匠。后溝在土地改革之前，種的全是竹子，金竹、水竹，長成了一片綠色海洋。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編織蔑器，交給公社，來換取工分。土地下放后，分配到各家各戶，后溝百畝良田分給了十余戶人家。那個年代，村莊是很熱鬧的，男女老少沒有進城打工的。家家戶戶都有壯勞動力。為了自己家里的糧食更多，分到后溝土地的那些人家，砍竹種田，短短兩年時間，后溝的竹林幾近消失，只有二老家還保留著兩塊竹子。天晴時，他在農田地忙，下雨時，他便砍幾根竹子，做成蔑器，賣給村民，換點零用錢。到了二十一世紀，村莊的經濟慢慢地發(fā)生了變化，家家戶戶的稻場都鋪了水泥，很少用到蔑器了，加上他年齡已高，沒有力氣去做蔑器了，他依然把竹子留著，春天來得時候，采竹筍煮豬肉火鍋吃，他還在竹林里喂養(yǎng)了十多只土雞。無聊的日子，他便望望竹林，望望朝陽山和鳳凰山，想著“門前栽著梧桐樹，明年鳳凰落我家”的吉祥和如意。

　　朋友的奶奶，典型的優(yōu)秀農村婦女，正所謂算得上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她的教導下，幾個子女先后走出了后溝，有個兒子和孫子分別在城里買了房子。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做得一手好茶飯。茶飯是我們湖北一帶的俗語，專指飯菜。她會把一些野菜挖回來，燒一鍋開水，然后把野菜放到鍋里煮個半熟，撈起來，撒上鹽，然后在太陽底下曬，曬干了后找一個密封的口袋裝好，放到冬季下雪時，取出當菜煮了吃。她的孫女蓉兒自小就特別愛吃她自制的酸野韭菜，她便把這件事時時放在心上，每年春天到了，她都會背上背簍，到田里挖韭菜。后溝真是一塊神奇的地方，長的韭菜又多又好，她不用一會兒就可挖一大背簍。回到家后，用泉水洗干凈，燒一鍋開水，把韭菜煮個半熟，撈起來后，撒上鹽，曬個半干，放到腌菜壇子里。放到壇子十天后，再食時，無論是炒了吃，還是煮了吃和涼拌了吃，都會香氣四溢，口味極好。她每年都做，做了給心愛的孫女留著，即使蓉兒現在遠嫁武漢，她每次打電話回家都念念不忘奶奶制的酸野韭菜。還有蘿卜干、干茄皮、干瓜皮等等農家菜，她都泡制得很美味。村莊大多數人家都吃過她泡制的一些干菜。人吃人夸，人夸人好。

　　前些年，二老還喂了一只狗與他們相伴，由于狂犬病的擔憂，如今狗也沒有喂了，后溝這片桃園真是越來越靜了。倘若再過十年，二十年后，只怕后溝真的成了永遠的靜土了。不知道到那時，還會不會有人會發(fā)現它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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