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一顆門牙之后散文

　　那困擾了我許久的一顆門牙終于掉了。因為無法忍受拔牙之痛，確切說，是無法正視對拔牙的恐懼，所以我不得不容忍它“欺負(fù)”了我好多年。當(dāng)它終于自行脫落時，在我如釋重負(fù)的那一刻，新的困惑和負(fù)擔(dān)隨之而來——我要怎么出門！

　　我打電話給一位熟悉的醫(yī)生，問他需要多長時間可以把那顆脫落的牙給補(bǔ)上，他說至少要一個月，如果種一顆牙，會需要更長時間。我懷著僅有的一點希望，又問他能不能先安一個臨時的，他說不能。

　　接下來，我滿腦子都是我少了一顆牙怎么出門見人的問題。唉，我掉了一顆牙，而且是門牙，我要怎么出門呢！真是太難為情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而這份工作得之不易，我剛剛上了三天班。

　　我愛人對我左右看過一番之后說：“看不見少顆牙，真看不見�！蔽覍λ�說；“你根本就是騙我，我一張嘴說話準(zhǔn)能看見�！彼�說：“你看我不是也少顆牙么，我該干嘛干嘛，平時根本就想不起來少顆牙。”我白他一眼說：“你一個大男人，少顆牙當(dāng)然不在意，而我乃一小女子也，是要形象的�！�

　　內(nèi)心經(jīng)過一番掙扎之后，我還是沒能說服自己。我決心辭去工作，待在家里不出門，直到把那顆脫落的牙重新補(bǔ)上。

　　我告訴愛人讓他每天中午回來時，順便捎點菜。他在對我說過N次“真看不見少顆牙”，而我卻不為所動之后，不得已接下這個差使。

　　我在家待到第三天時，我爸打電話要我們回去吃餃子。我告訴他我掉了一顆牙，哪里都不去。我爸和我愛人一樣在對我進(jìn)行一番開導(dǎo)而不湊效后，說：“那你自己在家包吧，今天是二月二，一定得吃餃子�！�

　　我像蝸牛一樣，頂著一個人為的“殼”，把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地給藏了起來。

　　那天我突然想起該交水費(fèi)了。我愛人每天疲于奔命，我再也不好意思為這等小事分散他的精力了。我決定自己去交，前提是，戴上口罩。

　　置身于車水馬龍的街頭時，我感覺自己渾身上下不自在，像有無數(shù)光束聚在我身上，而戴著口罩的我，簡直就像暴露在聚光燈下的小丑，我覺得那個口罩分明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而那天天氣陰冷，路上好多人都戴了口罩。再說，平時天冷時，我也常戴口罩御寒。我揣著自己那點小小的心事，做賊似的灰溜溜地走在陰影里，我明明知道那個陰影是我自己虛構(gòu)的。可悲的是，我無法突圍。交完水費(fèi)，我逃一樣地回到家里，繼續(xù)閉門“修煉”，直到接到我愛人的那個電話。

　　我愛人打電話說他朋友一家三口剛從外地回來，馬上要到我家，然后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我接了電話的第一反應(yīng)是，我的牙掉了，怎么見客人？可是，作為女主人，對于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我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拒不招待的理由。

　　很奇怪地，在我陷入這樣一種尷尬的兩難境地，需要快速做出抉擇時，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的一位老板給我說過的一句話——本來什么都不可怕，而一個人如果不能戰(zhàn)勝自己，那就什么都可怕了。

　　就是這句話，曾讓我在經(jīng)歷了艱苦卓絕的心靈跋涉之后，勇敢地從臺下邁到臺上，面對上百號人侃侃而談。

　　那是一家銷售醫(yī)療器械的私人企業(yè)，而該企業(yè)招聘員工的前提條件，試用期內(nèi)必須能上臺“講課”，這是我進(jìn)入該企業(yè)之后才知道的。所謂講課，也就是講一些醫(yī)療器械的原理和功能，并與聽眾形成良好的互動。當(dāng)老板在會上說所有新員工必須在一個星期后上臺“試講”時，我當(dāng)即打了退堂鼓，心想與其一個星期后被辭掉，倒不如現(xiàn)在走人。散會后，我向老板要求辭職。老板再三挽留，并鼓勵我說我一定能行，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

　　我一直不善言辭，尤其是在公共場所，且從來沒有過上臺的經(jīng)歷。我想象不出自己對著臺下那么多人該如何開口，盡管，站在臺上侃侃而談一直是我所向往的�？粗�臺上那些談笑風(fēng)生的老員工——有比我年輕的，也有比我年長的；有漂亮的，也有不太漂亮的，我問自己，為什么他們能做到，為什么我不能！我得不到答案，找不到信心。當(dāng)然，醫(yī)療器械的原理和功能都有現(xiàn)成的資料，這些不是問題，而且，初上臺時，只需要做簡單的自我介紹就行了。問題是，我根本就無法戰(zhàn)勝自身的懦弱。

　　我再次請求辭職，老板看著我說：“如果你不能留下來，我很遺憾�！鳖D了頓，她又說：“本來什么都不可怕，而一個人如果不能戰(zhàn)勝自己，就什么都可怕了。一切由你自己決定！”

　　那天下班我剛回到家，收到了老板發(fā)來的短信：心之何如，有似萬丈迷津，遙亙千里，其中并無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三毛

　　一個人從蒙蒙混沌到菩提開悟，有時窮盡一生的時光，尚不能抵達(dá)，而有時，僅僅在一念之間。

　　那天晚上，為了那短短的幾句自我介紹，我寫了撕，撕了再寫。我怕燈光影響愛人和女兒休息，便去廚房關(guān)起門寫。熬至深夜，我終于寫好了自己滿意的發(fā)言稿。

　　我已忘記當(dāng)時我是怎樣走到臺上，又是怎樣走下來的了。只記得，我講完以后，對聽眾致謝時，臺下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那天以后，我不僅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優(yōu)雅地侃侃而談，而且我可以在臺上一展歌喉，盡管我一直五音不全，很少唱歌。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么出色。甚至此時回憶起來，我都有些懷疑自己怎么能做到如此優(yōu)秀！

　　雖然后來由于種種原因，我還是離開了那家企業(yè)，可那段經(jīng)歷給了我許多有益的啟示，并因此讓我深深懷念。

　　十分鐘后，我愛人和他朋友一家三口已來到我家。而這短短的十分鐘內(nèi)，我迅速調(diào)整心態(tài)，破繭而出。在他們到來之前，我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從內(nèi)到外武裝了一番。

　　在客人到來，我打開門的一瞬間，我驚訝而欣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那么自信而從容，熱情而得體。

　　我換上高跟鞋，和我愛人及他的朋友出去吃飯。這是交水費(fèi)那天出門之后第一次出門，兩次間隔十天時間。

　　我的高跟鞋落在馬路上清脆有聲，而人流車流一如往昔。此時，我才明白，我內(nèi)心的種種掙扎、困惑、和憂慮，只是我一個人的博弈，除我之外，對任何人均無意義。所有的繭，均為自己吐絲結(jié)成，而破繭而出，也只能由自己完成。

　　我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默吟誦泰戈爾《生如夏花》中的一句話：我相信自己，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fù)荷和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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