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散文

　　一段慢悠悠的日子，和著泥土的味道釀成回憶，慢慢發(fā)酵成一個有些泛黃的的故事。那個有些老舊的院子，那些院子里的瑣碎，都在我的故事里，這是我一個人的故事，說給很多年前的自己。

　　我的故鄉(xiāng)叫靜寧，是一個寧靜的地方。我在那里出生，長大。我熟悉那里每一寸土地的歡樂和悲傷，我知道山上有幾棵杏樹幾棵槐樹，我還知道哪棵樹的果子結(jié)的好，哪棵樹的長得方便睡覺。我家就住在山的腳下。還有一條河，把這個不大的地方分成了南北。南面，也就是我家的對面，也是一座山，離得不遠(yuǎn)，因?yàn)闀r常都能瞧見黃昏的炊煙。這里生活的人，都是如泥土一般的顏色，有著大地的味道。我兒時所有的歡聲笑語便都回蕩在這靜靜相望的南北兩山之間。

　　我那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奶奶家，那里是我們大家的老院子。總覺得那是個神奇的地方，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讓我有事沒事總想往那里跑�？赡芪艺娴暮芟矚g那里吧，又寬敞又美麗還很熱鬧。

　　老院子挺大的，而且四四方方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為廳堂 ，是個比較嚴(yán)肅的地方，安放著族譜香案，大家一般都不敢在那里鬧騰。旁邊的廂房才是用來給小輩們住的。奶奶的兒子比較多，自然孫子也多。兒子們結(jié)了婚就得從老院子里搬出去過自己的日子。后來院子里人少了，院子也就越發(fā)寬敞了，花花草草也就添置上去了。不過有棵沙果樹，據(jù)說是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離開又回來這個地方的，很老了。雖然奶奶孫子很多，但在老院子出生的卻沒幾個，我就不是在那里出生的，不過基本上都是在那里長大的。大家住的都挺近，因此老院子一點(diǎn)也不孤獨(dú)，老院子里的歲月也不曾安閑。

　　逢年過節(jié)，春種秋收時，老院子都很是熱鬧忙碌。大家都聚集在老院子里，就像家庭會議一樣 ，會討論今年種什么收成會好，去誰家換的種子好；會商量今天你家先種，明天我家種，可以互相幫忙撒種；也會閑聊誰家的婆婆和誰家的媳婦又鬧起來了，誰去勸架了。說話間收拾好了家當(dāng)，伴著星星，套著牛車，吱呀吱呀的出發(fā)了。種田趕早，匆匆忙忙的，大人們要趕在天大亮之前種完。除了耕地時我們能跟著撿個草根蘆蔓其他時候都不需要我們?nèi)�搗亂。太陽出來的時候種田的回來了，老院子又熱鬧一陣子。吃著干糧的，喝茶的，抽著旱煙的，亂哄哄的一陣子，稍作休整，大家就散伙各干各的去了。這一天才要真正開始了，我和老院子相關(guān)的一天也開始了。

　　奶奶打理的花園真的是相當(dāng)豐富相當(dāng)紛繁美麗的，我愛極了那滿園的繽紛，尤其是鐘情艷艷的指甲花。每年花開都會采幾朵指甲花來捂自己的指甲，結(jié)果總是連手指一起染紅了，洗都洗不掉。回憶里我嬌羞的紅手指散發(fā)著指甲花的芬芳，那便是我稚嫩的年華里對美最初的追尋。那時候覺得奶奶家有我所喜歡的也是能想到的所有。老院子那么大，可以玩的很多，雖然經(jīng)常被嫌棄，但似乎我們永遠(yuǎn)不會自覺。這樣的日子是那么的習(xí)慣，習(xí)慣的成了一種自然，自然地讓我對四四方方的院子情有獨(dú)鐘。

　　現(xiàn)在人們對過年清淡了許多，人情也冷漠了許多。也許是老院子里曾經(jīng)有過那么歡鬧幸福的時刻，以至于讓我感嘆和懷念了吧。那時候真好啊，那么大的 一家子人，從各個小家里來，聚在一起，擺一桌年貨酒肉，拉響歡快的二胡，吼一板熱情澎湃的秦腔。就連平時嚴(yán)肅的叔伯，臉上也洋溢著孩子般的滿足和幸福。我們這些個孩子則撒著歡兒的鬧，點(diǎn)炮竹，放煙花，扎堆在一起玩著屬于我們的游戲。

　　大家就在這樣的歡聲笑語里守歲。那時候我們被很神秘的告誡，除夕一定不能睡覺，要等著零點(diǎn)點(diǎn)燃最美的那支煙花，迎來美好的一年。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但誰都興奮著，相信著，自然是睡不著。盼年啊盼年，大家都奔著這個盼頭，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期盼了整整一年，終于盼來了這個年，心里的激情喜悅都還沒有釋放出來，誰會去睡覺呢。就算累了一年，今天也是最精神的一天。零點(diǎn)迎來新年之后，我們有些熬不住夜的就開始打瞌睡了，家里的男人們都去廟上了，女人們在包著餃子念叨著新年里吉利的話，和著新的一年里所有希望還有一份幸運(yùn)都包進(jìn)餃子里。

　　多希望老院子會一直快樂下去，像我不知愁的年紀(jì)。但是，我會長大，媽媽會變老，奶奶會消失。很多事情都會改變，那怕你還沒來得及懂。苦難從不是用來成長的，而是必須承受的，不管多么沉重，不會給你選擇。

　　親人間真的是有感應(yīng)的，對于大伯的離世，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恐慌和不安。眼淚，痛苦，怨恨，無助，那些我當(dāng)時懂或不懂的情緒，蔓延在所有人之間。老院子陪著他的老人默默的哭泣了很久很久，它和他的老人在瞬間蒼老頹敗了很多。我還不太懂死亡的意義，只是很傷心，本能的傷心而已。我以為過不了多久大伯就又回來了，明明一切都還那么清晰鮮活，他還是那么溫和的在笑，干練又沉穩(wěn)。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不敢去打擾蒙在老院子里的那層悲傷和沉重。那種氣氛讓人感覺心里悶悶的，想要逃離。那段日子里，老院子是孤獨(dú)的痛苦的吧。

　　死亡啊，那是永遠(yuǎn)的告別。我夢見大伯，卻還都是曾經(jīng)的場面。他還是那么溫和，他說他要走了，然后就慢慢消失。我驚喜又恐懼的看著他，我問了好多問題，可是他聽不見，也不回答，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臉。再后來我就再也沒有夢到過，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大伯的樣子，印象里只是一個及其沉重模糊的影子，唯一忘不了的是他那雙沉靜的眼里流露的神情，復(fù)雜的我永遠(yuǎn)都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大伯走后，大年三十的.晚上，老院子里的板兒戲再也唱不起來了，四五十歲的男人唱著唱著就沒了聲音，紅了眼眶，說不出的心酸。咿咿呀呀的戲曲兒終是消散在冬日的冷風(fēng)里，不知所蹤。

　　祖母似乎一直都在縫縫補(bǔ)補(bǔ)，冬天的熱炕上，曬著太陽的臺子上，冬日有陽光的窗臺旁，瞇著眼睛，慢悠慢悠的做著她的針線活，老院子很安靜，祖母也很安靜，時光慢的像極了祖母手中的針線活。

　　那年深秋時節(jié)，葉子飄落了一地，院子里的樹葉總是掃不干凈，那棵很老了的沙果樹返青開了一枝花。然后，祖母就去了。她大概真的是很想大伯了吧。

　　那棵老樹被伐掉了，在祖母過世之前，說是不好的預(yù)兆。

　　屬于院子里的一片樹蔭突然消失，感覺整個院子空的很突兀。老院子里的空氣蒼白了很多，也凄涼了很多。感覺像是自己的心里突然空出來一塊不知名的地方，似乎失去了什么，微妙的讓人抓不住。

　　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這么多年，老院子終究也是累了，承受不住了吧。多少喜怒悲思，多少辛酸苦楚。時光刻在這里的痕跡誰也抹不去，唯一能的就是隨著院子一起消失，一起被收藏。有著那么多苦難，老院子有了很多裂痕，一把銹跡斑駁的鐵鎖，鎖住在歲月里風(fēng)化了的院門，鎖不住時光蹉跎下的繼續(xù)崩壞。那個家終是散了，在多年以后，在大家的背井離鄉(xiāng)中。

　　我看懂了死亡，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消失，而活著就有責(zé)任繼續(xù)向前走去。人情世事在不停的變換，就連記憶都會因?yàn)樾那槎�呈現(xiàn)不同的顏色。但有些事情不會改變，相反越對比越清晰。我的親人帶著我的時光一個個離我而去，有時候都來不及珍惜�？v然是心痛惋惜都已經(jīng)是無濟(jì)于事，因?yàn)槲仪宄�的知道沒有誰可以長久的生活在這個世上。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大家走在輪回的路上，此一世彼一世，誰都逃不開。我要向前走去，去看看他們沒看過的風(fēng)景，去體會他們沒過過的日子，離開他們離不開的故土，承載著他們的希冀，去了解這個繁華的世界。

　　我是一顆漂浮的種子，從老院子開始飄起，接過了歲月里沉淀下來的傳承，追尋祖輩夢想中的日子，在行走的路上落地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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