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是時間的容器的散文

　　我的跑步表中有一種倒計時功能。如跑60分鐘，設(shè)定之后按“開始”，馬上變成“59：59”，嗖嗖飛逝，時間越來越少。

　　時間有什么特點嗎？它無色無聲無香無味。它充滿了無，如果它也有一點特點的話，那就是越來越少。原來不知它有多大，但現(xiàn)在越來越少。對新生的嬰兒而言，它仍然很大。仿佛上帝為每個人安裝了一個倒計時的鐘表，是上帝之手按動了“開始”鍵，嬰兒大哭，表示對倒計時的悲哀。我們總覺得時間在前進(jìn)，蘇聯(lián)有一本長篇小說名字就叫《時間啊，前進(jìn)》。估計這本書的作者已經(jīng)死了，時間在前進(jìn)中拋棄了他而繼續(xù)前進(jìn)。但是，一個人對世界的第一次正確認(rèn)識是什么呢？是時間從未前進(jìn)，它像每個人肩上的雪人，越來越小。不能說時間在后退，但時間在減少，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這樣。人的生命正在所謂“少”中得以確立。所謂長壽者也只是把他越來越少的時間變的比其他人略微多一點，或者少的慢一點，最后還是歸零了。如果一個人的時間儲存沒了，通俗的說法叫“死了”�！傲恕痹跐h語里表示完成。死亡完成是真正的完成，一點沒耽誤。沒偷工減料，沒半途而廢，成語所說的`“半死不活”還是沒死。這和“餓個半死”一樣，還活著，他身上還留著時間呢。真死相當(dāng)于液晶表上的“00:00:00”。

　　如果認(rèn)同每個人有自己的時間儲備庫，并認(rèn)同時間對每個人具有減少性而非增多性，那么，相聯(lián)接的另一個問題出現(xiàn)——減少的時間去了哪里？我覺得既然時間每人獨(dú)有一份，它消失于你的身上，也一定會在你身上留一個消失的痕跡�？墒�，時間不是蠟燭，它無色無香無味，它消失的痕跡在哪里呢？我覺得消失的時間堆在人的身上，特別是臉上。

　　孩子們的臉之所以那么美，有人總結(jié)這是因為孩子的皮膚細(xì)膩白嫩�？墒�，小孩并不是玉器，為什么會白嫩細(xì)膩呢？說不上來了。回答這個問題其實不難，白嫩細(xì)膩紅潤是他臉上沒有時間的尸體，他臉上貯存與消耗的時間比例是一億比一，所以美。而時間的尸體什么樣呢？沒樣。倘若時光之尸積存多了，臉上自然溝壑縱橫。說的嚇人點兒，皺紋即是時間的停尸房。有人企圖用化妝品掩飾他臉上的時間沒減少，這怎么可能呢？你能把倒計時的表變成正計時嗎？那太可怕了。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在正計時中呈現(xiàn)，他將回到童年和嬰兒狀態(tài)。然后呢？不敢想，是否回到他爸的童年呢？再然后，他從此人身上縮陽歸一，回到清朝一個人的身上，繼之唐宋，再之魏晉。時間如果真這樣弄的話，將恢復(fù)此人所有的苦難，包括饑餓、悲傷，他無法承受。估計他過完清朝就不想過明朝了。也許他正是明朝在景山上吊那個皇帝呢，為此還得再上一回吊，不值。有人說，人有前生，但我們想不起來了。我覺得，人如果真有前生，真不宜記憶。你能背負(fù)那么多愛恨情仇以及臨終奄奄一息的記憶過這一輩子嗎？上帝一定抹去了人前生的記憶，所以兒童才天真活潑，如果記憶沒抹干凈，兒童在玩耍時忽然想起上生刀兵相見的記憶片斷，這孩子不得活活嚇?biāo)绬幔?/p>

　　人的臉是打著格的，一格一格的老，皮膚薄了，油脂少了，細(xì)胞內(nèi)的水分撐不起臉的圓潤了。這樣的臉上還留有他自己獨(dú)有時光的尸體，憤怒、失意、被欺騙、得意、傲慢的尸體也躺在溝壑里。人到老還能認(rèn)出自己來，很了不起啊。這就是經(jīng)常照鏡子的功勞，否則早忘了自己是誰了，很可能對著鏡子想罵自己一頓呢。

　　我們說時間，好像坐在一輛開動的車?yán)镌u論另一輛行進(jìn)的車。我們察覺不出所坐這輛車的運(yùn)動，我們坐在車上思考、發(fā)呆、睡覺或盼望車開到地方停下來。世上有哪一樣?xùn)|西沒包著時間的外衣？美女，榮譽(yù)、財富和官位，它們只在時間中短暫存在過，然后永久消失，而消失的更快的是時間，從眼前開到了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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