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男兒散文
一
十七歲那年的一個春日里，我穿上了綠軍裝。
一場春雨，把小村沖洗得如詩如畫，晶瑩的水珠掛滿了綠色的枝頭。淡淡的晨霧環(huán)繞著美麗的小村莊，錯落有致的房屋冒出一縷縷炊煙。兒時與小伙伴們嬉戲的子牙河，匯入這場春雨中，越發(fā)顯得歡暢。
清清的河水環(huán)村而過，流向東方。
故鄉(xiāng)的一縷春風(fēng)，一縷朝霞，都使我的心情格外激動。
即將啟程，鄉(xiāng)人們簇擁在村口的古槐樹下為我送行。
娘不會騎車，走路慢。我說讓爹送一程就可以了。
沒想到娘一下子就火了，那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見她發(fā)那么大的火兒……
二
娘是個地地道道的莊戶人家媳婦。
繁重的家務(wù)，無情的歲月過早地在娘的臉頰上刻滿了人世間的滄桑，腰身也沒有從前那么挺拔了。娘識字不多，卻常訓(xùn)導(dǎo)我如何做一個有耐心、愛心、決心和有毅力的人。盡管我已經(jīng)聽得“耳內(nèi)生繭”，煩得直搖頭晃腦，滿心的不悅，可她每日里還是會“絮叨”下去。
曾記得兒時，有一年的夏日，娘帶著我去村西的子牙河大堤上去打草。
子牙河大堤又高又陡，我爬了一半兒就不想上去了。
我對娘說，娘啊，我的腿疼，咱就隨便找一片打點草算了。
娘回頭瞅了瞅我，輕言細語地說，這邊的草都讓人打光了，大堤那面的草厚，做人做事可是不能半途而廢。還有啊，一會兒到了大堤上，會有你想不到的事哩，好風(fēng)景等著你哩。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
上去就曉得了。
在娘的鼓勵下，我撅著腚，背著筐子一個勁兒地往大堤上爬去。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爬到大堤上時，果然發(fā)現(xiàn)大堤另一側(cè)的草好多好厚。
站在高高的大堤上放眼遠望，視野是那樣的開闊，九曲十八彎的子牙河水金波蕩漾，群鴨戲水，幾條捕魚的船兒上不時傳來捕魚人的歡聲高歌。綠油油的田野一望無垠，像一幅精美的油畫，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顯得非常美。
娘一句鼓勵的話竟讓我克服了爬坡的疲勞，得到了如此美妙的收獲……
三
娘很細，過日子很會“精打細算”。
家中的一日三餐，娘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辦法，變花樣，給家里以“粗糧細做”的快慰，變著法子讓我們吃飽吃好。當(dāng)時，我只覺得娘臉上笑得很好看，只覺得自己高興十足，卻一點也未察覺娘的憂慮。
娘常常自語，得想法子，又沒錢給你繳學(xué)費了。
娘很仁厚，樂于助人。她的言傳身教影響了我的童年，乃至于改變了我的一生。記得上小學(xué)四年級那年，放學(xué)剛回家的我，瞅見一個一身襤褸的女人懷里抱著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在家門口要飯。
我走上前去很不耐煩地用手推著她說，去去去，俺家自個都吃不飽，哪有東西給你吃，快走吧，別家去要
你個小兔崽子，小小的年紀(jì)咋學(xué)得對人這樣，小孩子更要講個德行，人家是有了難處才登門的。娘手里拿著幾個雞蛋和兩張餅跑過來，一邊把東西遞給那母女，一邊責(zé)備著我。
事后，娘還訓(xùn)導(dǎo)我說，做人要與人為善，多幫助和接濟那些有難處的人。
娘盡管識字不多，卻對我的功課抓得很緊，動輒便為我“排憂”。學(xué)（xiao)習(xí)好好上，要啥盡管和娘說……看似很簡便的幾句話，是從娘的心坎兒里流淌出來的，汩汩地流入了我的心際，如甘露滋潤了我的心田。
四
娘執(zhí)拗地背起我那簡單的行囊。
在路上，娘一改往日的絮叨，變得言語拘謹(jǐn)，甚至孩子般的手足無措了。車站送行的人很多，人們都喊著自己孩子的乳名，眼里含著淚花，嘴里囑咐著暖心的話語。
娘從懷里掏出一雙黑絨幫白底布鞋，望著我說，帶上它，想娘的時候就瞅瞅它，到了隊伍上，好好干，甭惦想著家。
在同娘的對視中，我第一次瞅清，娘的面容是那么憔悴，臉上紋皺是那樣密細。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在極力控制著啥，可是太難，太難了。
我趕緊躲避開娘的眼光，視線模糊了，模糊了。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悄悄落了下來。
列車的.汽笛猛吼了兩聲，極不情愿地緩緩地駛離了站臺。
娘邊對我揮手，邊跟著列車炮，蠕動著嘴唇，似有話要說，卻未說出來。列車在“咔噠，咔噠”愈來愈沉重的聲音中加快了速度。娘跟著列車就那樣跑著，跑著，像是要把我從疾馳的列車上追回……
娘站住了。
遠遠地，我瞅見娘的手重重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又迅速地拿開了。此后，娘的這個動作在我已模糊的視線里反復(fù)了好多次，直到不斷加速的列車讓娘的影子漸漸遠去，而她微微顫抖的身軀仍佇立在風(fēng)中，顯得是那樣單薄。
那一刻，娘，故鄉(xiāng)，還有那崎嶇的小路，都使我的心尖一陣陣發(fā)酸，有了一種與親人生離死別的傷感。曾無數(shù)次夢想著走出貧困的小村，去擁抱更廣闊的天地，去迎接新的生活，但到了真正離開娘和故鄉(xiāng)，真正離開自己魂牽夢繞的一切，我才曉得這是一個多么艱難的過程。
五
兩邊的樹木一排排向后倒去，離家越來越遠了。
我久久地站在車窗前，凝視著娘，眼瞅著我與她的距離拉遠了，她的身影漸漸地小了，模糊了，我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下來。車廂內(nèi)，不曉得何時也平靜下來，大家都沉默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惜別的神色。
是啊，畢竟要遠離生活了十幾年的故鄉(xiāng)，畢竟要離開生養(yǎng)自己的親人在一朝之間奔向異地他鄉(xiāng)，而此行的目的，并非輕松，每個人都有了負重感。
別了，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
別了，親人。我要讓這身樸實的軍裝更加翠綠，更加樸實，永不褪色。
娘，珍重吧，男兒長大要離家，兒將以滿腔熱血來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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