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河水靜悄悄散文隨筆

　　夏夜的南河，蛙聲使白天的燥熱漸行漸遠(yuǎn)，風(fēng)把太陽最后的余溫吹散。月色如水，靜靜的南河懷抱月影，山也朦朧，樹也朦朧。我和L君坐在河邊的水草叢中，好長時間沉默不語，任晚風(fēng)撫摸我們的面頰。我漫不經(jīng)心拔水草叢中零星的狗尾草，把它們扎成掃把的形狀。

　　離校的日子越來越近，實習(xí)已接近尾聲。我們都無法把握畢業(yè)后的去向。四年級之前都一心盼望早點離開學(xué)校，臨畢業(yè)時，情緒被傳來傳去的留言冊攪得憂傷起來。想像著自己將來會在本縣哪個山溝溝里當(dāng)小學(xué)教師，這里的操場、宿舍、老師、同學(xué)卻一個勁在記憶中往外涌，像燃燒的火焰。為了消減這種離別前的憂傷情緒，大部分畢業(yè)生晚上都去電影院看電影。我們看過《魂斷藍(lán)橋》、《原野》、《寡婦村》等有名的影片。我和L君就是在看電影時認(rèn)識的。我們雖然在一個年級，平時在樓道里或打飯時見面的次數(shù)很多，但從未說過話。

　　那天晚上演的電影是什么名字，我已記不清楚了，我感覺不好看，起身往外走，旁邊一個人也站起來了，就是L君。我們一前一后走出電影院，外面天還沒有完全黑，天邊有一抹燦爛的晚霞。L君建議從東河堤往上轉(zhuǎn)，穿越莊稼地，從北街回校。我欣然同意，我們?nèi)匀灰磺耙缓笱刂鴸|河往回走，快到那條橫穿莊稼地的岔路口時，迎面走來三四個人，問我們是不是師范的學(xué)生，我說是，其中一個抓住L君的衣領(lǐng)，劈頭就是幾拳，我嚇得發(fā)抖，大氣也不敢出，血從L君的鼻孔流了出來。另一個問L君叫什么名字，L君說了，他說：“對不起，打錯了。”(那時候常有社會青年打在校學(xué)生)他們放開了L君，向東河大橋的方向走了。我掏出手絹給L君，他接過手絹并沒有擦，而是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跑下河堤，用水洗，好半天才爬上河堤。我感覺腿還在發(fā)抖。我問他：“你為啥不還手？”他說：“我還手了，他們打你怎么辦？”我忽然間覺得心里很溫暖，，腿也似乎不抖了。走到田埂上的一排白楊樹下，L君靠在白楊樹上很長時間，他說今天的事他想不通，他想找去問一下，我勸他別去，回到校門口，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我們進(jìn)不去。他說學(xué)校大灶旁的鐵門可以翻進(jìn)去。我們又從北街繞上來，走到大灶旁的大門外，那兩扇銀色的大鐵門，在月光照耀下閃動著冷冷的.光，我心里恐懼，不敢往上爬。他讓我先爬，他推我，我不敢，猶豫中我想起校外的一個朋友，她家正好在這條街上。我到她家去住。他送我到朋友家的大門口，等我進(jìn)了門，他才去翻鐵門進(jìn)了校園。

　　第二天，我心里七上八下，擔(dān)心他是不是被打壞了，又不好到男生宿舍樓去看他，晚飯后我就在宿舍樓陽臺上張望(我住女生宿舍201房，正好和校門內(nèi)的空地相對)，他正望著我們的宿舍樓，像是先前有約，我快步走下樓梯，跟著他出了校門。這次我們向東河下游走去，在東河與南河的交界處坐了下來。說東河南河，其實在成縣說河未免有些夸張，只有在大雨滂沱時，這兩條河才能短時間里濁浪滾滾。而此時，只是兩條蜿蜒的小溪，靜靜地流淌，悄悄融合在一起。對岸支旗村的燈火明明滅滅，遠(yuǎn)處，南山被夜色放大，看不見滿山的翠綠，只感覺它毛茸茸的輪廓。這里的一切是這樣美，美得如同一幅水墨畫，安靜得又像這河邊的石子。

　　以后的日子，每個黃昏我們都用青春的腳步丈量這片多情的土地。我們最好的去處是南河，過南河大橋，沿著南河堤向上走，河邊水草茂盛。夜晚，風(fēng)夾雜著草香和河水的濕潤一陣陣從我們臉上刮過，蛙聲從四面八方涌來，默契，自由，輕松又撕扯不斷。我們在這里談了很多，談理想，談未來，談各自的家庭。我的父親當(dāng)時正生著病，我很害怕失去父親，我告訴他，父親曾經(jīng)七天沒有吃飯，也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他告訴我他的家庭，他是姨媽抱養(yǎng)的，姨媽不能生育，姨夫很疼他，他十一二歲了，姨夫還常背他，姨夫已經(jīng)給他定了親，他回去必須娶那個姑娘。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沉默更增加了他深沉的厚度。我撥弄著手中的狗尾草。南河水依舊靜悄悄向遠(yuǎn)方流去，水中的月影影影綽綽。風(fēng)和著蛙鳴一次次撫摸著這片土地，撫摸著我們的臉頰，我們的眼睛像春天的海，像夜晚的星，沉默是夏夜的南河。

　　我們的交往在畢業(yè)時畫上了句號。直到畢業(yè)，我和L君從未牽過一次手。離校的前一天他送我一只黃色的玩具狗。說他是屬狗的，他想送我一只白色的狗，象征純潔的友情，但找遍了縣城所有的門市部都沒有白色的，他只能送我這只黃色的狗，這只玩具狗胸前垂著一個圓項墜，紅底子，中間一個大大的白色字母“A”。我則送他一副象棋，在棋盤上寫道：“人生就像下棋，一步走不好，全盤皆輸，相信你會走好每一步�！迸R走前的晚上，我把行李托付給了他，讓他放到行李車上，晚上我坐便車離開了成縣。當(dāng)車行駛到西大寨時，我感覺遠(yuǎn)處的雞峰山像臥著的怪獸，漸漸遠(yuǎn)去，心里忽然空蕩蕩的，孤獨，憂傷悄悄靠近我，我才感到一切美好的往事已離我而去，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剛參加工作，新鮮的環(huán)境，陌生的同事，可愛的學(xué)生，新鮮、激動、興奮，白天拼命工作，夜晚，校園里靜悄悄的，尤其是星期天的晚上，大部分老師回家了，長長的一排教師宿舍，只有一兩個窗戶里有煤油燈昏黃的亮光。月光灑滿校園，校園圍墻邊的那棵老柏樹上總有子規(guī)鳥在鳴叫，在月色映襯下悠遠(yuǎn)、蒼涼，夜夜不歇。我從中體會到了“子規(guī)啼血”的滋味。當(dāng)月亮升到老柏樹頭頂?shù)奶炜諘r，從窗子里向外望去，就像在柏樹的枝杈間掛了一面冰冷的鏡子。那一夜我哭了，哭得很傷心，我想起了南河靜靜的流水，靜靜的夜。于是我忍不住給L君寫了第一封信，眼淚打濕了信箋。第二天，我按留言冊上的地址把信塞進(jìn)了郵箱。以后的日子我盼啊，盼啊，在每一個有月亮的夜晚，隔著千山萬水，隔著茫茫歲月，隔著日月星辰，直到生活磨滅了激情，漸漸消失殆盡。我并沒有收到L君的來信，只是夜夜都聽到子規(guī)鳥的啼叫聲。后來我和現(xiàn)在的丈夫相愛了，嫁給了他，離開了那所小學(xué)。

　　二十年后，我在電視上看到了L君，他變化不大，脖子上戴著紅領(lǐng)巾，代表學(xué)校在災(zāi)后重建大會上講話。我知道，因為愛與責(zé)任，我已沒有了遙望的姿態(tài)和力量，但回憶總是濕濕的，像那靜靜的南河水。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結(jié)果。迎春花從來都沒有果實，卻最先讓人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我們心中的花兒曾在暗地盛開。南河是青春溫暖的角落，我把美好的回憶留在了南河邊上，回憶使那條河水變得那么神圣。

　　夜，靜靜的，像水一樣流淌，河水，靜靜的，像銀絲帶一樣蜿蜒、寧靜、優(yōu)雅。人和水一樣，守住一片寧靜，一分優(yōu)雅多么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