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散文隨筆

　　一棵樹，一份塵緣，要不站成漸變的風(fēng)景，要不化成無形的煙火；要不傲立枝頭，要不飛逝風(fēng)中。只有那些曾經(jīng)與它一同落地生根的故事，卻永遠(yuǎn)是最初的樣子，常青在歲月的角落。

　　晚上，一家人圍著爐火吃柚子，他突然問起：“家里的柚子樹不知怎么樣了？今年摘了果子沒？”。這一問，驚起她對往事的追憶，也觸動內(nèi)心隱匿多年的漣漪。若不是眼前這個有些蒼老、也有些可愛的男人這么一問，她幾乎要忘了他們已然一起走過了二十五年。在平淡無奇的生活里，她甚至早已不再回味過去的種種痛苦和甜蜜。

　　那一年，他倆進(jìn)了同一所學(xué)校。他大中專讀兩年，她小中專讀四年。他倆不算一見鐘情，她只是有點文采吸引了他，她卻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一次批評，從此記住了他。那時，剛告別初三的緊張生活，進(jìn)入輕松的中專學(xué)習(xí)，她一時失去目標(biāo),茫茫然不知所措。他率真地指出她的不是，告訴她要如何度過。她沒有生氣，由驚喜生感激，由感激生信任。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遇故知。從此，他們之間多了一份默契與關(guān)注。在別人眼里他們是一對，只有他倆自己知道，他們只是比同學(xué)更好的感情。

　　贛南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那里四季氣候宜人，鮮花常開，樹木常綠，瓜果飄香。他們的學(xué)校就座落在一個安靜的叫做湖邊的小鎮(zhèn)上。顧名思物，他們曾不止一次穿過四周的村莊，徘徊于一處比一處繁茂的林蔭，但都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湖。倒是隨處可見的柚子林，以及抬頭可見的或青或黃的柚子，填補(bǔ)了他們心中那小小的失望，衍生了更多的喜悅。

　　八九十年代，他們的家鄉(xiāng)只盛產(chǎn)傳統(tǒng)的桔子，連柚子這個詞都沒聽過，更別說親嘗其中風(fēng)味。每到中秋，家里人都是用桔子來敬拜月光娘娘，贛南人用的卻是大如月盤、橙若黃金的柚子，那氣勢真叫華麗震撼。入校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他們也買了幾個巨大的熟透的柚子，聚集校園的中心花壇，分享和寄托離鄉(xiāng)背井后的第一份鄉(xiāng)愁�；▔�的四向長著玲瓏精致的扁柏，菊花打著嬌嫩的花包，還沒有完全綻放，零星的七色花簇?fù)碇�中間那棵高大碧綠的雪松。

　　幾個老鄉(xiāng)坐在雪松下，吃著香噴噴的月餅和清甜怡口的柚子，說著家鄉(xiāng)的故事。月亮升到正空的時候，大家都不說話了，呼吸間都是想家的空氣。她望著清亮的月光，想到家中操勞的母親，老實常被人欺負(fù)的父親，還有癱瘓在床的小弟弟，轉(zhuǎn)過身去想哭。他跟在身后說，想家了吧。輕輕的一攬，眼淚打濕了他的肩。

　　校園的附近就有一個很大的柚子林，綠央央的，每年開過細(xì)碎的白花后，就齊刷刷地掛上了果子。每當(dāng)有風(fēng)吹過，總有一股攝魂的幽香款款而來，令人神往不已，同學(xué)們都很喜歡去林子那邊散步，他倆也一樣。有一次，他突然停下腳步，定定的望著她，目光閃爍。他說，將來我的家也要一片這樣的柚子林。和我說這個干嘛？她隱約聽懂了他的意味，嬌嗔一聲，一半是迎，一半是拒。

　　兩年后，他畢業(yè)離校，她哭了，一直送到車站。在以后的來信中他問：“你又不做我女朋友，為什么哭啊？”初嘗酸澀的味道，這個比友情多一些，比愛情少一些，讓她難過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離別時光，鴻雁來往，關(guān)懷依舊。善解人意的他說：讓我們把答案交給時間。

　　又過了兩年，她畢業(yè)了。迫于現(xiàn)實的無奈，她去了他的單位。為了讓她沒有顧慮，他幾番申明：你的選擇，與愛情無關(guān)�？粗�他鄭重的表情，她笑了，順其自然吧，如果總這么好，她愿意去接近愛情。

　　她是有些偏執(zhí)和倔強(qiáng)的。在知道他刻意讓別人以為他們是一對后；在知道他不經(jīng)自己同意，就借錢給弟弟買車后；在父母說自己一定得嫁給他，不準(zhǔn)再選別人之后，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被剝奪了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委屈和叛逆包圍了她，那個乖乖女崩潰了。那天，為了他，她和母親起了爭執(zhí)，在雨中出走。母親怕她想不開，一直跟在雨中，直到母親說：他是真的愛你，對家里上下都好，你實在不想，就算了......她抱著剛失去小兒子的母親，狠狠地哭了，心卻軟了，也醒了。

　　十字路口，他毅然決然用自己的方式繼續(xù)往前。他說，愛一個人是他自己的事。她在徘徊，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母親打電話來說，請個假回來吧，家里要割稻子。才剛到家，天就下起雨來，可如何是好，母親的稻谷怎么辦��？正在思忖之間，只見他打著赤腳，光著膀子，一手提著皮鞋，一手扶著稻茬，和母親一前一后挑著剛收割好的水稻走來。她很意外：他什么時候來的？母親說，是他看到天快下雨，堅持要把水稻挑回來的，這不，都挑完了，這是最后一趟了。唉，一介書生竟肯來幫我干這樣的'粗活，這么好的后生上哪找啊……母親忍不住又嘆息了。

　　他一眼看透她的不安，說：快進(jìn)去吧，沒事了，我一會就回單位去了。看著他被雨澆透的頭發(fā)，被扁擔(dān)磨得紅腫的肩膀，她的心酸地一下，淚在眼晴里打轉(zhuǎn)，呆呆地依靠在門口，目送他離去，直到他的背景漸漸消失在雨里。只有母親一直心疼地呢喃：他其實是想留下來的，怕你不高興......

　　那一天，他去深山林區(qū)下鄉(xiāng)，恰好遇到在林區(qū)運木材的大弟弟車陷在泥沼里。他費心請來當(dāng)?shù)氐拇迕�，放下公文包，脫下西裝，加入搬運木材的行列，整整一天連飯都沒顧得上吃上一口。直到月亮爬上山頭。她聽到消息，趕緊回家，等他和弟弟平安回來。漫長而錐心的等待，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為一個男孩。月亮下了，星星也稀了，門前遲遲沒有她渴盼的車鳴聲響起。那一夜，她無法入眠，只要他此刻回來，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

　　他倆終于牽手，婚禮在香港回歸那年的冬天大雪節(jié)舉行。日子是她慣愛算命看相的爺爺選的，爺爺說他倆命里配相極好，是走不散的鴛鴦。她從不信那些算命之辭，但那次她聽了，心里卻涌起竊竊的欣慰。結(jié)婚前夜，下了一宿的大雨。前半夜，她在雨夜里聽母親幸福的忙碌，聽親人高聲的笑談。后半夜，她的心里就只剩下他、他們之間的故事，以及這個真真地屬于她自己的選擇，思念竟然在牽手的前夕洶涌而來。

　　第二日，雨過天晴，他領(lǐng)著婚車隊伍欣欣然地來了，顯然一夜也未睡好卻滿臉幸福的模樣。那一刻她感受到久別重逢的喜悅，神情有些恍惚。直到他把她抱上了婚車，聽著他真實的細(xì)語，那些暈玄的感覺才慢慢褪去。耳邊只回響母親重復(fù)了整個上午的呢喃：咱家妹子就是有福，連老天都知道要放晴了，你們一定會幸福到老的。

　　第二年，陽春三月，母親的園子里菜花絢爛，芳?xì)庖u人，初生的彩蝶在花間自在流連。他帶來一把柚子樹苗，幫母親種下，告訴母親說：這是文登柚，是目前最好吃的柚子，過個三五年，我們家就有吃不完的柚子了。母親說，到那時你們的孩子也會摘柚子吃了，說罷流露出久違的開懷，歡快的笑聲在園子里飄蕩�？吹侥赣H已然已從失去親人的悲慟中走了出來，她內(nèi)心升起強(qiáng)烈而醉人的幸福。站在菜園高處，她像欣賞一幅畫似的沉醉著這幅不是母子，勝似母子的動人情景，她突然想起母親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上天收走了你小弟弟，卻又給我送來個好女婿，好兒子�。�

　　多少年過去，柚子樹花開花又落，果子結(jié)了一次又一次，他們的小家也越來越盈實，孩子也高過了他的肩頭，他倆一直是母親的歡欣和倚靠。每每豐收采擷時，她總會想起同樣的往事，那些少不經(jīng)事的青春，那些緩緩?fù)硎斓膼矍�，總會在心頭漾起甜蜜的疼痛。光陰不復(fù)，溫潤如初。直到那一年，母親為了孫兒的就學(xué)，搬遷到了縣城，從此，鄉(xiāng)下的老家空了，只剩下滿園子的柚子樹依然開花結(jié)果，像在等待曾經(jīng)的故人，更像在銘記著一段淋漓的故事。

　　母親總會定期回老家去打理柚子樹，到了秋天就把柚子采下帶回城里。又甜又醇的柚子可以供他們吃上一整個冬天，讓整個冬天都裝滿曲折而溫暖的回味。只是去年，母親由于身體原因，只好把柚子樹交給了鄰居經(jīng)營。交附的承諾是：柚子全部歸鄰居采食，只要保住柚子樹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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