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日志
父親和母親是普通人，普通得象天上繁星中的任意兩顆…
我知道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挖不出驚天動地的故事來，我就淡淡的談?wù)勊麄兊钠胀ǖ纳睿劣谖揖烤瓜胝f明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真的無時無刻不被他們感動得淚流滿面…
【一】樂
七十年代初，中國還處于那個歷史浩劫的尾聲，人們大多還處于饑寒交迫之中，人們餓著肚子卻把政治斗爭喊得老響的年代，人們在乎的是政治成分。我家祖上可謂世代農(nóng)民，祖祖輩輩老老實實以種地為生，所以父親就落個根正苗紅。母親就不一樣了，外公做過別人的帳房先生，家產(chǎn)較為豐實，可那個年代至多也就是混個飽肚子，卻被扣上富農(nóng)的帽子，滿村人盯著外公家的箱箱柜柜，盆盆罐罐，想著哪天大伙能一起分享。所以母親的童年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我只知道大概，至于細節(jié)，母親不愿多說，好象多說一句都會增添無數(shù)的不快，我也就不再追問。
父親和母親是七四年經(jīng)人介紹認識的。
初次見面誰也不敢多看誰一眼，那可能不叫看，只能叫瞥，彼此就瞥了一眼就快步走開了，那個年代的約會可能都這樣。媒人分別問他們有沒意見，父親搖搖頭，表示沒意見。母親沒搖頭也沒點頭，媒人說姑娘家不好意思，就說行了，就定了”看家”的日子。
在媒人的帶領(lǐng)下，外公，外婆，舅舅和我的母親便來到我家“認門”以示定親。
當時我的家，用母親的話說吧：進了門，那哪叫門啊，就是一個高低人進門都得低著頭的洞。院子很敞亮，就兩間草房，另外還有一間小草房是灶屋，四個凳子，有一個是三條腿。父親房間就一個炕，爺爺奶奶房里還多了一個爛柜和一個麥囤。母親后來才知道那個柜子派上了多大的用場。結(jié)婚時刷上一層紅漆水居然成了新房的唯一擺設(shè)。那個麥囤還挺大。
“還看家，有什么可看的��！”母親當晚回來就哭了。
外公說：“我看不錯，地方挺大，還有一個大麥囤。”
“我看了，那麥囤只有一囤底麥子…”母親哭著反駁道。
“日子是人過出來的，只要人好就行，看家當有什么用！”外公氣憤的走了。母親知道外公的脾氣，什么也不用說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冬天，父親和母親結(jié)婚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是他們那一代人的觀念，也就是這樣的觀念造就了上一輩無數(shù)恩愛的夫妻。父親和母親就是這樣。他們那代人沒有現(xiàn)代人那么多的欲望和追求，比現(xiàn)代人能安于現(xiàn)狀的多，所以他們也最容易滿足，幸福也就能更多的光顧他們！
我調(diào)皮的問母親結(jié)婚后對父親的感覺如何？母親掩藏不住笑，看得出那是幸福的滿足的笑。但她的回答卻讓我笑得前仰后合。她用看父親是獨有的眼光生生抽了一眼說：“老不*的，當時要是多說一句話就露餡了，怪不得不愛說話，還落個言緊的美名，弄了半天是個結(jié)巴…”父親是有點輕微的結(jié)巴。父親開玩笑說：”你…你…不就…就看上這…結(jié)巴…”父親故意裝。
我出生在第二年的深冬，一個大雪紛紛的日子。生活依然清苦，但家人還算和睦，又加了人口，笑聲就多了，苦中有了樂的感覺！
【二】愛
父親讀過初中，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被鎮(zhèn)上一個籽棉廠招去做臨時工，成了村人羨慕的“工人”。當時有個表叔在縣上干事，有人點敲父親找找他，興許能轉(zhuǎn)個正式的。耿直的父親說那是低三下四求人的事，他不干。不久由于沒什么效益就卷鋪蓋回家了。父親說這段經(jīng)歷時輕描淡寫，把原本可以改變他命運的重大時機淡然略過，沒有一點遺憾的神色。但我知道，父親最后還是求過那個表叔，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我！
日子依然清苦，但父親母親總是能相幫相扶，患難與共，也就過的有聲有色！
我記憶中還有那兩間草房的影子，但更多的記憶是那三間半邊蓋的瓦房了。我還記得弟弟就出生在瓦房里．
當時我只三歲多一點。按說記憶是模糊的，但那件事我記得很清。在一聲撕破長空的啼哭聲后全家人象瘋了一樣著忙開了，家人嚇得手足無措，我可憐的母親昏睡在炕上。血，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我視線內(nèi)的一切。我嚇得連哭都不會了，就那樣死死盯著母親蒼白的臉，生怕一眨眼就不見了似的！
父親跑得飛快去接來醫(yī)生，我看到父親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砸在地上，醫(yī)生在忙碌…
我不知道被誰的大手伶出了媽媽的房間，被扔在墻角，我怕極了！
直到下午全家人才平靜下來，我一天沒吃東西，沒人管我。后來才知道，母親生下弟弟后大出血，用母親的話：“不是你爸跑的快，眨眼你們就是沒媽的娃了�！笨吹贸瞿赣H有點后怕．父親只是憨笑，那笑是恐懼之后放松的笑。
隨著年齡的增大我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清晰的記得父母總是忙，忙得腳后跟不離屁股。也記得放學(xué)回家老看不見父母的影子，老聽奶奶說他們在地里干活．
幼稚的我埋怨過他們怎么老呆在地里。十六畝地，沒有任何現(xiàn)代化設(shè)施，就有兩雙手和簡單的農(nóng)具，種麥，除草，割麥，碾打，種玉米，扳玉米…周而復(fù)始。也許這是中國農(nóng)民共同的生存方式，但當我想起父母烈日下頂著爆曬龍口奪食，想起他們總是扛著鋤比村里任何一個人下地都早，卻比任何一個人回家都晚，想起他們種的莊稼比村里任何一家的莊稼長勢都好，想起父母比和他們同齡的人看起來都蒼老許多時，我心疼��！
家里的情況隨著父母辛勤的勞作不斷發(fā)生著轉(zhuǎn)機，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我家后院平地拔起三間青磚大瓦房。村人無不投來羨慕的眼光，爺爺奶奶臉上洋溢著幸福自豪的微笑。
說起現(xiàn)代人談的愛情，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不知道父母有沒有，我只知道父親晚歸時，母親會在村邊守侯，每次下地母親的鋤頭總是父親扛著，地頭休息時水瓶子總是推來推去，這舉手投足之間的深情，這從苦難中走出來患難夫妻，一個＂愛＂字怎能盡釋啊！
【三】痛
父親是個樂觀的人，但我的記憶中父親去卻有一塊永遠不能消除的疤痕，那是父親永遠的痛，痛徹心肺…
事情起源是二叔的去世，那年我八歲。
那是個收麥天的下午，黑云滾滾，滿村的人象瘋了一樣的忙碌著，滿大場的麥子快曬干了，要是淋過雨就麻煩了，挨過餓的人是視糧食如生命的。我清楚記得二叔是被爺爺從炕上罵起來去收麥子的…二叔是個閑不住的人，以他的個性是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的，肯定是身體很不舒服…
收完麥子父親就催二叔去醫(yī)院檢查檢查，二叔一邊說沒事，一邊還是騎著自行車去了．
半夜了，二嬸來說二叔還沒回來…
我只記得父親象被針扎似的跳起來，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我是在第二天凌晨四點多被母親的抽泣聲吵醒的，我剛睜開眼睛母親就哭著對我說：＂娟呀，你再也見不到你二叔了…＂我可能是還沒睡醒，對母親的話沒什么感觸，我記得當時父親抱著頭，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我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頭被蒙上了長長的白紗，看到二叔的門樓上掛著長長的白紗和招魂用的紙刷，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感覺到了死亡的可怕，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陰陽兩隔的無奈和失去親人的心痛。我不能忘記送葬隊伍里那驚天動地的痛哭，爺爺奶奶不住的昏厥過去，我最不能忘的就是父親的表情，那是一種界乎無奈和痛苦，悲傷和沉默之間的一種近乎恐懼的表情，我特意看了，父親的眼睛里沒有淚。后來我知道，那是一種痛到極至的表情．接下來的四年里，我沒有看到過父親笑，甚至話都很少，而且我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父親是從睡夢中哭醒的。母親小心的陪著父親，我感覺到母親做事說話老不由自主的朝父親臉上看看。記得一個雨天的晚上，我被父親的哭泣聲吵醒，之后聽到母親的安慰聲。
�。⑽抑滥阃涣�，可死了的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還得活�。。�
�。⑽一诎。。⒏赣H聲淚懼下．＂那天我為什么不陪他去，要是我也去了，他就不會躺在那個私人開的診所里飽受疼痛，要是我去了，他就不會一個人孤伶伶的離開，我去時，只看到他絕望的眼神和眼角的淚，他沒有閉眼��！…＂父親停了停，顯然他在回憶＂老二是哥幾個里最知道疼人的，扛包子時總要比我扛的多，沒糧吃時總是讓著我這當哥的先吃，我上學(xué)時他把自己的棉衣脫了給我穿，從城里干活回來手腳凍的冰涼，可給我買的肉夾饃他揣在懷里還是熱的…
�。⒏赣H似乎要把沉在心里的話一傾而盡，母親一言不發(fā)，任憑父親的感情盡情表達，她知道，那樣父親才舒服一點．
我把頭悄悄埋進被窩，不敢出聲，但想起二叔對我的好，我也禁不住眼淚…而我的感受怎能和父親相比？
第二天是二叔三年的忌日，我記锝父親在二叔的墳前坐到天黑…
二叔去世的第五年，父親外出承包工程，干得很好，他說那是二叔保佑的！
【四】愿
父親母親最渴望的事是我和弟弟考上大學(xué)。父親認為那是最奢侈的愿望，因為我家祖墳里沒有那樣的先例。而母親總會用堅定的眼神鼓勵我，那眼神象鞭子一樣不停抽動著我向前看，不許氣餒，不能放棄…
每說到此，我總覺得慚愧無比。
第一年高考落榜，我鬧情緒，我從縣城學(xué)校搬回所有的東西，并向父母發(fā)誓從此不再踏入學(xué)校半步。那種決絕似乎誰也改變不了。
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心里就沒底了，我等待的是斥責和責罵，沒有，甚至連原因都不問．過了好幾天，學(xué)校早開學(xué)了．母親給我拆洗了被褥，把我的行李捆好，說：＂去吧，什么也別想，好好復(fù)習(xí)，媽等你好消息�。⒖吹侥赣H充滿希望的眼神，那是執(zhí)著而堅定的眼神，不容反駁．我還能說什么，背起行囊，我淚水千行，我又踏上去學(xué)校的路…
第二年，當我將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遞給母親時，我沒有看到母親的喜悅，她出奇的平靜。
我不解。
后來我才知道，父母為了防備我再次落榜，花了六千塊錢給我買了商品糧戶口，好改變我當農(nóng)民的命運…
我可憐的父親母親��！讓我怎么承受你們的無私和愛！我善良的父親母親��！讓我如何擔當你們這份沉重的恩情��！
我進大學(xué)的同時，弟弟進了我畢業(yè)的那所重點高中。
三年后，弟弟把一紙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又交給父母時，母親只是一笑，好象這是她預(yù)料之中的事。多年以來母親就這樣沉著冷靜，每遇大事，她都會表現(xiàn)得超出一個普通農(nóng)村婦女所能做到的平靜和沉著！那是苦難歷練出來的！
我那兩鬢發(fā)白的父親再也忍不住激動，他把錄取證拿給爺爺看，說了句＂咱家后輩就再也不是農(nóng)民了＂。我分明看到父親眼里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這是一個飽嘗了把東山日頭背到西山的農(nóng)民看到希望后的一種興奮��！而他的希望不是給自己的，是給兒女的，是給我們的！
弟弟背起行囊踏入大學(xué)時，我走上了工作崗位！
【五】孝
奶奶在我上高三時，因腸癌離開我們。
當?shù)亓?xí)俗，給生前盡過孝的兒女要披上紅稠以示贊揚，我記得爺爺親手給父親母親披上長長的紅稠，在一片白色的送葬隊伍里格外耀眼。這是爺爺?shù)囊庠�，但它更是來自逝者的意愿，這時，還有比逝者的承認更高的獎賞嗎？
那天我才知道，父親并不是奶奶親生的！
我被驚得愣了半天！
爺爺?shù)碾x去是在我工作后的第三年，離奶奶去世整整八年。
八年間，母親照顧可謂無微不至，生活是瑣碎的，尤其照顧老人。母親象呵護孩子一樣呵護著年過八旬的爺爺，爺爺沒有受過一絲委屈，他的吃，他的穿，他的一行一動，無不牽著母親的心．記得爺爺曾拉著我和弟弟的手說過：＂要不是你媽和你爸，爺爺早就隨奶奶走了，你們一定要好好孝順他們啊�。⑽抑�，這肯定就是給父母的最大獎賞��！
爺爺去世時，我和弟弟都有了可觀的收入，我們給爺爺?shù)脑岫Y辦得很氣派，父親沒有阻止我們的大操大辦，我明白父親的意圖，他不想讓一個一生沒有兒女的人走時抱有任何遺憾！
我看見母親給爺爺整理衣冠，認真極了．我看到爺爺安祥的躺在棺材中，我沒有感到一絲死亡的恐懼，那神態(tài)是祥和的，滿意的…
我想：爺爺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后記】
我們都忙，孩子也顧不上管，父親和母親為了能讓安心工作，在女兒四個月時抱回家自己養(yǎng)。
我記得那天父親提著包，母親抱著我的女兒，蹣跚著走進車站，丈夫打電話說母親把我給的錢放在枕頭底下了，我要追上時，車走了…
我淚眼模糊！
有什么東西堵住我的喉嚨，我那時真的想喊：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善良的父親母親，我能為你們做點什么？